第一章：傻子在线免费阅读全文

					        　　蒋南背着肩上的背篓，每走两步就要颠一颠肩。

　　篓子里是满满一筐刚刚打的蒲草，背篓上的两个麻绳背带做的有些宽，蒋南肩窄，背在身上动不动就往下滑，他只能不停地扶着往里推。

　　刚过完年，天气还没到转暖的时候，但是此处地理位置偏南，所以也不是很冷，只是出门前阿嬷非得让他套上个厚棉袄，此刻被背篓勒得难受，拐着胳膊去扶背带，又因为袄子太厚把胳膊肘挤得更加难受。

　　走了一会儿，忍不住蒋南停下来伸展了几下胳膊，顺便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。

　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石子的脆响，蒋南一回头，看见那傻子还正傻愣愣地跟着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
　　“不要再跟着我了。”他有点不耐烦了。

　　今天早上进山的时候，山脚下遇见一桩子事儿。

　　镇子上的几个小孩儿吵吵闹闹的，正拿着石子树杈子朝中间的一个脏兮兮的大个子身上丢。一边丢着，一边嘴里还笑骂着：“壮棒、哈里日气”等不干不净的话。蒋南向来很讨厌这些熊孩子，现在看他们抱团儿欺负一个傻子，更是忍不住上前去教训。

　　“干什么呢？都吃饱了撑的？这么多人欺负一个，丢不丢人？不害臊？”

　　蒋南的是镇上出了名的小炮仗，平时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，一打起来交道，像个输出型小炮仗的，大人都怕他，更别说这些从小就被他揪耳朵的熊孩子。

　　蒋南满意地看着这些傻愣愣不敢说话的小屁孩儿，挑了一个鼻涕快要溜到嘴巴里的，指着鼻子骂道：“朵娃！你阿涅（妈妈）刚刚还在找你，说你不做题跑出来玩，要把你吊树上抽嘞！你还在这儿耍！我现在就是告诉她！！”

　　那名叫做朵娃的孩子哧溜一声把鼻涕吸回去，眼中开始露出惧意，转头就跑，其他孩子更是没人敢跟蒋南顶嘴，一时间作鸟兽散。

　　所有人都跑光了，蒋南嘴边的嗬嗬声还没消下来，一直到孩子们一个影儿都没了，他才想起来还有个人，转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这大个子。

　　豁！这人个子真是高，得有7尺，身上穿着一件奇奇怪怪的紧身服，已经被树枝石子划烂了几处，露出里边麦色的皮肤，有几处还有些被划破的伤口，头发像是一团鸟窝，脸上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长相，就觉得一双眼睛黝黑发亮地看着自己，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脏又惨。

　　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汉。

　　蒋南帮他解个围已经是做了好事了，并不打算再跟一个流浪汉过多纠缠，于是在打量了片刻后转身离去。

　　刚走没几步，蒋南就蹙着眉回了头。

　　“你跟着我干什么？”蒋南不悦地问道。

　　傻子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不会说话，只是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，蒋南停了，他也停了，就保持着和刚刚一样的距离，不想远了，也不敢近了。

　　傻子木讷着也不说话，蒋南想了一下，然后解下背篓，从里边拿出一块米糕递了过去，“喏~”

　　傻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，一看便是饿极了，狠狠地吞了口唾沫以后，犹疑着，还是拿到了嘴边，一口一口吃了起来。

　　都饿成这样了，吃相倒是斯文。蒋南心想。

　　“好啦，没有了，你看。”连续递过去两块米糕之后，蒋南把篓子举起来晃着给他看了，“别再跟着我了啊！”

　　那两块米糕他本来就不想吃，是阿嬷非要给他装的，现在给了流浪汉也正好，只是希望他别再跟着自己了。说完以后蒋南又背上了背篓，转身向山腰走去。

　　结果一上午都没摆脱这个傻汉子。

　　蒋南拿着镰刀割草的时候，傻子就默不作声地站在不远处，就愣愣地看着蒋南，一整个上午几乎一动不动，直盯得蒋南咬牙切齿。一直到他返回的时候，那傻子还是跟的寸步不离。

　　快到寨子口的时候，蒋南终于忍不住了，回过头开始破口大骂起来：“莫再跟着啦你个死单单儿！依老子气来较你几耳食，日决你妈，给老子滚！”蒋南挥着镰刀挥舞着吓唬，倒是真把那傻子唬住了，只见他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身子，但眼睛还是不依不饶地挂在蒋南身上。蒋南骂完，又拧起来细浅的眉毛做了一个凶煞的表情朝前吓了一下，看着傻子不敢再上前，这才瞪了他一眼，继续朝寨子走去。刚一拔腿，又快速转过身来朝傻子凶了一下，见那傻子果然又趁自己转身时往前了半步，嘴巴嗞得更大了，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。

　　傻子愣在原地不敢再动弹了，一直到蒋南走出了好远好远，才又轻轻地抬起脚跟了上去。

　　蒋南回到家里，爬上吊脚楼，一边取下身上的背篓，一边高声呼喊着：“阿嬷！我回来了。”

　　阿嬷的耳朵有些背，蒋南跟她说话总要很大声才可以，不然她就听不见，所以这长年累月的，蒋南慢慢就练就了一副大嗓门儿。

　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从竹门里走出来，穿着蓝灰色的布衣裤子，上边是黄白色的刺绣花样，是传统的土家族服装，老人脸上沟壑纵横，两眼浑浊，但是丝毫不影响那里边流露出来的对孙子的爱。看见乖孙回来，立刻高兴地回应着：“逮饭不？饿不饿？”

　　“不逮。”蒋南熟练地打理着新收的蒲草，拿着簸箕整整齐齐地铺好了摆在门前的空地上晾晒，弄完以后擦擦汗回头朝阿嬷说道：“你弄吧，我去看书。”

　　“豁口水呀~~”阿嬷不依不饶地呼唤着。

　　“哎呀不豁喽。”蒋南大声道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左边的饶间里，在里边鼓捣了一会儿后，又夹着书本跑到了堂屋。“里头光不好。”

　　阿嬷知道自己这孙子又要钻书里了，于是也不再去打扰她，自己拉了板凳坐下，摸索了手边晒干的蒲草编起竹框来。

　　每天的生活就是如此，蒋南和阿嬷相依为命，二人靠着父母的一笔赔偿款节俭度日，阿嬷闲不住，像寨子里所有老嬷一样，每天编些草框竹席之类的，每周二拿去市集上卖，倒也有些微薄的收入。

　　蒋南今年才17岁。

　　少数民族这边的孩子通常上学早，因为没有学前班和幼儿园，又有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着，通常一过了五六岁，就被提拎着送进了镇子上的学校里上一年级，蒋南刚16岁的时候，就已经在面临着高考了。

　　蒋南学习好，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，又是妥妥的尖子生，全家都好不怀疑他能顺利考上大学飞出这山沟沟，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。只是命运作弄，到了高考那年，一场大祸降临在这个四口之家，蒋南的父母在进城的公交上，双双结束在了自己的不惑之年。

　　大祸发生时，蒋南距离高考不到一星期。

　　于是那年高考他果然考砸了，他情绪崩溃地被搀扶出考场，佝偻着身子失声痛哭，整个考场都回荡着这个少年的哀鸣，久久不息。

　　公交车上的每个乘客家属，只得到了几千块的抚恤金。

　　双亲去世，高考失利，在痛苦中沉落了数月以后，蒋南终于忍住悲痛开始盘算学业。可是镇上唯一的那所高中已经不再接纳他。

　　因为他复读不再义务教育范围之内，他付不起高昂的复读费。

　　之前父母健在的时候，家里虽然不算富裕，但是父母的劳作收入，勉强是支撑得起蒋南三年高中生活的。但是现在，没有人会在抚着他的头告诉他“南南好好读书，阿爸供你上大学”了。更没有人刮着他的鼻子告诉他“我们南南学习这么好，妈妈真是有面儿”了。

　　他没有爸爸妈妈了。

　　蒋南咬着牙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：他要自学。

　　是的，他还是想上大学。

　　虽然他没有学籍不能再参加高考了，但是他可以去靠成人本科。他了解到，成人本科的要求是要年满18周岁，国家统一规定，不考虑你什么特殊情况。

　　于是蒋南就自己买了各种书籍，一个人在家艰难地学习着。

　　他想去城里，边打工赚钱边自学。但是他离不开家。家里还有一个年迈且耳背的奶奶。蒋南就只能这么待在家里，照顾奶奶，干点农活，抠下来时间看书做题。

　　阿嬷粗糙的双手翻飞着手里的干草，一边看着趴在饭桌上认认真真写题的孙子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　　自己这乖孙，就是命苦。

　　时间很快到了中午，阿嬷放下手中的活计，摸索着走下了楼，进入院侧的灶房，准备洗菜做饭，只是刚下了楼梯，就被院子里站着的大个子吓了一跳。

　　阿嬷见他愣愣地朝屋里寻觅着，转头朝堂屋喊：“南南~”

　　“南南~”

　　“唉————”

　　屋里传来清脆响亮的少年音，随后蒋南放下笔哒哒跑了出来，一看到院里杵着的人，就怒火中烧起来。

　　“你怎么跟到我家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