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：被赖上了在线阅读全集

					        　　阿嬷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看对面的脏汉子，又看看自己乖孙，往蒋南这边站了站，低声问道：“哪个？”

　　蒋南面露嫌弃地回答道：“告花子，脑阔不得行，不要管他。”

　　说着就往前走了两步，大声呵斥道：“快出去！跑我家来搞么子！滚！”嘴上凶着，手上还顺手抄了一把旁边的扫帚朝他脚下拍去，“臭要饭的！”

　　傻子被他的架势吓得手足无措，两道粗粗的眉毛抻得平平的，眼睛像是一头迷惘的兽，步子往后退着，眼睛却还是巴巴地看着蒋南。蒋南扫帚挥得厉害，但是也没想真的把人拍死，吓唬吓唬让他走了也就是了，在把人赶到门口之后，指着鼻子骂了一句：“再上我家阔死你！”

　　阿嬷看着蒋南炮仗一样把人赶出去，也没再说什么，进灶房做饭了。

　　傻子被赶出去以后，在门口徘徊了一阵，还是没有离去，只是蹲在木门前，一会儿就仰着脖子朝里看看，像一只流浪狗一般，着实可怜。阿嬷在灶房进进出出，隔着稀稀疏疏的竹篱，偶尔跟傻子对上眼，见那傻子眼神畏缩地收回，老老实实缩回脑袋，老人家心里最见不得这些可怜人，阿嬷叹了口气，转身进了屋。

　　在叫蒋南出来吃饭之前，阿嬷先盛了一碗，端着去了门边。

　　傻子正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，看着一长串黑压压的蚂蚁接力一样往洞里跑，看得十分专注，什么时候肚子咕嘟地响了一声，吓了自己一跳，赶紧捂住了肚子，捏了捏，没再听到响。

　　木门慢慢被打开了，傻子抬头看去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端着一只碗走了出来，然后放在了自己面前。

　　阿嬷也不敢跟生人多言，把碗往让了让，示意傻子接着。

　　傻子理解了她的意思，伸手在也不怎么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，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。满满的一碗饭，上边盖着红红绿绿的菜，分量很足。阿嬷眼中的善意让傻子感到舒服，他接过碗来，又抬头看向赠饭之人。阿嬷不知道他傻到了什么程度，担心他连饭都不会吃，于是又伸手比划了个吃饭的动作，又朝傻子指了指。

　　傻子得到授意，拿起筷子低头慢慢吃了起来。

　　吃饭的时候，蒋南终于走出了屋子，也自然地看到了蜷缩在门口的大家伙。

　　春寒还没结束，这大傻子身上只穿了件怪模怪样紧身服，还有一件薄薄的冲锋衣，看着都冷。怪不得他蜷缩的姿势，像条流浪犬一般。此时这条大狗正在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吃饭，一口一口，吃得相当认真。

　　蒋南忍不住问道阿嬷：“囊们个给他吃的，他跟人！给了他他才不走呢！”

　　阿嬷有些茫然，老人家也没想这么多，就是觉得人可怜，大冷天的连口饭都没得吃。人上了年纪后就是心肠软。蒋南深知她这一点。

　　其实他自己也不是铁石心肠。不然他也不会路见不平帮他解围。

　　但是蒋南十分清楚，善事可以偶尔做，但是不能做到底，因为根本做不到底。给了他吃的，就会想着再给口水，给了他口水，就又会忍不住给件棉衣，给了件衣服，还会觉得天寒地冻没个避风的地方，说不定还会想着把人领进家里。再然后呢？收留一个大活人？再多养活一张嘴？

　　善事是做不到头的。而且人心也总是贪婪的。

　　但是自己家并没有这个实力去行如此之善。

　　蒋南恹恹地踢了踢桌腿，自言自语地嘟囔道：“一个穷鬼找一家穷鬼讨饭……见了鬼了。”

　　蒋南非常想摆脱贫困，非常非常想。这就是他一心想要飞出大山的原因。在他还要小一些的时候，曾经有过一段奇遇。

　　大山里某天突然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。说是要做节目，拍广告。

　　那是一支宣传科技改变命运的公益广告。为了拍出文明的碰撞之感，拍摄方需要一群真实的山村孩子去充满信息化、现代化的大城市当中去，以捕捉孩子们脸上的震撼。

　　蒋南作为被选去的一员，在被带到城市的那一个月中，见识到了跟寨子里甚至镇子上都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
　　他乘坐过最快最稳的交通工具。

　　住过最亮最安全的房间。

　　自动门和会扫地的机器人让他惊叹。

　　抽水的马桶干净到让他再也不用去不停地用手驱散屁股旁的苍蝇。

　　他真的见识到了科技的力量，见识到了知识带给人类文明的进步，他向往着加入这股进步的洪流之中，享受现代化的生活。他想成为一名新新人类，而不是被困在贫困落后的土家族寨子当中，在摇摇欲坠的吊脚楼里，伴着黄灯和牛棚，用古老腐朽的方式生活一辈子。

　　从那时起，蒋南开始渴望知识。因为他知道知识就是力量。这力量，可以带他摆脱贫困。

　　贫困能很轻易地将一个人拘泥在牢笼之中，走不出桎梏，看不见外边，甚至阻着人连善都不得行。

　　吃过饭后，傻子依然还是蹲在门前，像是一只将这座门认作家的流浪犬。蒋南注意到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他已经将那只碗擦得干净锃亮，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，然后端端正正地从门下边的缝中放了进来。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上边，那姿态跟傻子本人一样卑微。

　　蒋南心中烦躁，别过脸去，不愿再看那惹人烦的傻子。

　　蒋南做了一个梦，梦中一辆公交车疾速飞驰在桥面上，一车人欢歌笑语，仿佛下一站就是幸福生活。下一秒，汽车突然像是失控一样冲向桥边，撞翻了栏杆，直直地坠入河中，就好像一只坠落的鹰。车窗里闪烁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，在那之中，蒋南看到了阿爸和阿涅，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，惨白着脸看着窗外，看向他们的儿子。

　　“南南娃……好好长大。”

　　河里的水花溅裂的像是核弹爆炸，整个梦境变成了没完没了的水，湿漉漉的，无处可逃，铺天盖地令人窒息。蒋南猛地从竹床上醒来，听见外边的雷声轰鸣，眯个午觉的功夫，外边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
　　蒋南喘息着，后怕地抹了一把脸，然后软着手脚从床上下来，走到了床边，意欲放下窗沿。阿嬷在另一个饶间里午睡，蒋南不打算去打扰。

　　只是手刚放上窗子，就一眼看见了门外的那个傻子。

　　傻子此时正拼命地把身子往窄窄的门檐下边缩，然而根本无济于事，窄窄的门檐压根护不住傻子健硕的身子，整个人被淋成了落汤鸡、落水狗，又像是河里爬出的水鬼。

　　落水狗。

　　蒋南抵在窗户上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，然后拿起旁边的油伞走出门外。

　　二月的雨还带着尖刺的寒意，即便没打在身上，也依旧足以让蒋南竖起一身鸡皮疙瘩。他缩着脖子，踩着水，走到门前抽掉了门闩。

　　傻子正无措地仰头看着外边的天，听到门响便回过头来，入眼的便是那个神仙一样漂亮的少年。正撑着一把油纸伞，像是普世济人的菩萨，浑身散发着柔光来到了自己跟前。

　　就像早上第一次见到他一样。

　　傻子说不出话来，就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蒋南，浑身都忘了动弹。

　　蒋南看着他的浑身湿哒哒的摸样，蹙起了眉头，也懒得搭理他脸上的傻样。把另一只伞往他怀里一塞，一起的还有一件厚厚的棉袄。

　　然后不等傻子有所反应，就又把门狠狠地关上了。一起关在外边的还有一句清亮的嗔怒：“拿了衣服赶紧走吧！”

　　雨下了小半天就停了，接下来的几天又阴转多云了，变得风和日丽。

　　傻子还是没有走。

　　依然蹲在蒋南家门口，像是一蹲石狮子。等蒋南出门打草的时候，就立刻会站起身来，远远地跟上去。跟着他出门，跟着他回家。只是远远地跟着，并不打扰。傻子知道蒋南不喜欢自己。但是他不知道可以去哪了。这个漂亮的少年以及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，是唯二两个给予过傻子善意的人，他本能地靠近这点温暖。

　　蒋南又呵斥了许多次，但是并无效果，傻子身上穿着自己给的棉衣，远远看过去，身形伟岸结实，有时蒋南竟会对着怔上片刻。后来，就由着他去了。只要不打搅自己。

　　蒋南忍不住叫来了那天欺负过傻子的一个小孩，问他傻子的来历。

　　小孩儿也说不上个所以然，就知道一周以前这人就出现在寨子里了，最早是在河边见到的傻子，石头上红红的一滩血，傻子就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摊血发呆，小孩儿们都害怕所以不敢靠近。后来傻子就莫名其妙地晃悠到了寨子旁，也不说话。他们见过他摘树上的果子吃，断定这人是个没有家的乞丐，所以有时候会几个小孩子集结在一起把他作弄一番。

　　蒋南听完，又忍不住竖起了秀气的眉毛，伸手就扯着那皮孩子的耳朵骂道：“你个胆胆儿莫囊们寡独！！小小年纪这么坏，长大了要进监狱的！！看我告诉你老汉！”

　　小孩子被拧得龇牙咧嘴，又敢怒不敢言，揉着耳朵拔腿跑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