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：傻子采石最新免费阅读章节

					        　　蒋行就这么留在了蒋南家里。

　　原先蒋南还在为收留了一个大饭桶感到困扰，但是这个顾虑就被打消了，他反而变成了喜上眉梢。

　　蒋行自知自己吃人家住人家，无别的可以报答，唯有奋力干活。蒋南发现他有个奇怪的生物钟，每天早上6点就会自然醒，然后就会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，开始一天的劳作。

　　除了不会做土家族的饭食，别的蒋行都能干，扫地、洗衣服、砍柴、劈柴、打草、修屋顶、补篱笆、翻菜，样样都行。头先几天还是一忙一整天，后边几天渐渐的，只干个半天活儿就没事了。没事的时候就坐下来跟着阿嬷编筐子簸箕，家里多了一个劳力，收入增加了不说，把蒋南也彻底解放了。

　　这是蒋南始料未及的。

　　但是正中下怀。他刚好可以专心看书学习，不用再被杂事家务所累。

　　通常蒋南坐在堂屋写题的时候，蒋行就坐在门框上在跟阿嬷一起编蒲草，因为蒋行听不太懂阿嬷的话，所以两个人很少聊天，但是偶尔也会短短地说几句，阿嬷好像很喜欢蒋行，经常会忍不住跟他絮叨一些杂七杂八，蒋行总是耐心地倾听，实在是听不懂的时候就会对着阿嬷笑笑，回一句蒋南教他的万能回复：晓逮咯。

　　蒋南写着题，旁边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抬起头朝门口看一眼，说到他自己的时候他铁定得插话，比如阿嬷跟蒋行说一句：“南南娃是个崽崽细娃地那会儿，啷个见了他都舌是个女娃…行四弯哒。”

　　蒋行对蒋南的事都特别感兴趣，但是他只能大概听懂前半句，后边什么意思他完全无从理解，心里痒痒的，很着急。

　　旁边的蒋南一听到“南南娃”三个字，耳朵就小猫似的竖了起来，听见阿嬷又在说这些已经说了小半辈子的、陈芝麻烂谷子的、笑话自己的话，嘴巴一抿又不乐意了，黑着脸打断道：“莫说咯~百十遍叻你不嫌烦！”

　　阿嬷嬷朝蒋行使使眼色抿着嘴偷笑，“娃子害羞咯。”

　　蒋行跟着笑笑，但还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最后那四个字什么意思，忍不住看向蒋南问道：“行…四弯哒，是什么意思，你小时候怎么了？”

　　蒋南听他问了更来气，拿着圆珠笔气哄哄地指着他骂道：“关你屁事，怎么什么都感兴趣！干你的活！”

　　蒋行又被凶了，他不敢跟蒋南顶嘴，只好忍着求知欲再次老老实实低下头，阿嬷在旁边和事：“莫得镇么凶哈……”

　　蒋南又白了蒋行一眼，见蒋行又忍不住抬起了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，哼了一声回过头去继续写题，小腿还习惯性地一晃一晃磕在凳子腿上，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。

　　阿嬷早就发现了蒋行对蒋南的顺从，兴许是念着自己孙子的收留之恩，蒋行这几天来表现得简直无可挑剔，又勤快又老实，尤其是对蒋南，照顾有加，有一次看见蒋南用揠井里的水洗脸之后脸蛋被冰的红扑扑的样子，留了心，从此每天早起以后就会烧好一壶水专门给蒋南洗脸刷牙用。又有一次蒋南手被蒲草叶子剌出来的口子，后来只要蒋南一摸背篓就会飞身过去抢过，然后连声说道：“我去打草。你在家。”

　　蒋南基本已经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。

　　看来收留蒋行这个事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。

　　这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，蒋行看到阿嬷在吃一盘石头。货真价实的一盘石头，圆圆润润，用酱料炒了，酸酸辣辣，然后放在嘴巴里咂摸一会儿再吐出来。蒋行当场看得眼睛都直了，他悄悄问蒋南，蒋南淡定地告诉他说，是他们这里老一辈儿的风俗，老人们相信吃这玩意儿能长寿，其实就是以前闹饥荒，人们没有东西吃，就拿石头炒了放嘴里咂摸咂摸，骗骗自己吃饱了。后来发现经常吃石头的人，老了以后身体居然特别硬朗，所以就有越来越多的老人爱吃这个了。

　　说到这里，蒋南还忍不住提醒了阿嬷一句：“阿嬷，哎脑壳么得味道咧、闹知（明天）我去给你采新的。”

　　蒋行听不太懂前半句，但是后半句听懂了，连忙拉着蒋南问：“你去哪儿？”

　　蒋南看了他一眼，说道：“阿嬷这盘石头吃半个月了，没味儿了，得去给她采新的。”

　　“石头、也分有味道没味道？”蒋行又问。

　　“嗯，就是大自然的味道呗。”

　　最后蒋行拦截了蒋南，非要自己去采石。因为蒋南说要去河边。他一听到河边，仿佛有种从灵魂深处升腾起来的恐惧，总觉得河会吞掉蒋南。所以他死死地揪住了蒋南的袖子，跟他说道：“我去。”

　　蒋南刚好还有半套卷子没做完，所以就由着蒋行去了，给他拿了两颗阿嬷吃过的、洗好的青石，让他照着采差不多的就行。蒋南把小鱼篓给他系在腰上，看他挽起了裤腿，露出下边狰狞杂乱的腿毛，忍不住调侃道：“还真像个五大三粗的渔夫。”

　　蒋行觉得这话应该不是贬他的，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
　　蒋南突然拖着下巴歪头问道：“你说，你万一以前是个大富豪怎么办？想起来在我家当渔夫的经历，会不会想着杀我灭口啊？”语气充满了调笑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是两颗闪光的黑曜石。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让蒋行看愣了，一时盯着他的笑脸忘了说话。

　　“唉说话啊，问你话呢！”蒋南拽了拽他的袖子。

　　“不、不会，是大富豪的话，钱都给你。”

　　蒋南没来由的有些心热脸热，那是一种正常人听到好话时候掩饰不住的开心甜蜜。可他还是别过了头去，佯怒道：“呸！谁要你的钱！我看你就是个穷光蛋！”

　　蒋行想着，穷光蛋也好，穷光蛋的话，说不定蒋南就会一直让他留在家里。他喜欢待在蒋南家。

　　“别发呆了！快去吧，早点回来。”

　　直到蒋行出了门，蒋南才在后边小声骂了句：“傻子。”

　　蒋行来到了河滩边，现在还是早春，河水还泛着冷，蒋行艰难地下脚到河中，在没被蒋南带回家之前，蒋行渴得不行得时候，只能硬着头皮克服对河流莫名的恐惧过来捧水喝，蒋行记得自己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河边，也隐约知道自己发生意外的时候应该是落入了河中。彻骨的冷水刺激着蒋行的神经末梢，仿佛在努力地激活他的身体记忆。

　　蒋行十分不适，说不上来是身体的，还是精神上的，他只能想着赶紧干活。根据手里的两颗青石子的模样，蒋行很快在河底摸了一大堆出来。他小心地搓洗了后装进了篓子里。感觉的石子差不多够了，蒋行本想即刻返程，却又在即将转身的时候脚步一滞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，止住了步子。

　　他低头看了看腰上鱼篓，里边空间还大，犹豫了一下后，他又硬着头皮，朝旁边稍深一点的地方走去。

　　蒋南最后一题还没做完，突然听到了外边嘁哩啪啦的声响，赶忙放下笔跑到门口一看，豆大的雨点子正在倒豆子一样地往下砸，天阴沉沉的，乌云好像是跑着来的一样，一会儿就铺满了头顶的天空。

　　“坏了！”傻子没带伞。蒋南暗叫不好。

　　他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走了几步，怒骂道：“采个石头皮扯半天！哈货！”眼看着雨点越来越密，蒋南一咬牙，拿着门口的大黑伞撑开就冲出了门去。

　　第一滴雨珠子打在蒋行肩膀上的时候，他仰头看了看天，然后还是选择继续跟那条钻进石头缝里的草鱼作斗争，等他终于把那不听话的草鱼抓着填进鱼篓子的时候，雨点已经开始劈里啪啦了，河面被打的满脸麻子，蒋行这才慌张着赶紧往岸边走。由于去深水区裤筒挽不上去了，这会儿湿了一大截儿，正往下淌着水，现在身上也被雨打的渐渐湿润了，蒋行捂好了鱼篓子拔腿就往家里跑。

　　蒋南走到半道，看到蒋行正湿着裤腿朝自己跑过来，忍不住老远就朝他招手大喊：“阿行！这儿！”

　　蒋行看到撑着伞的蒋南，眼睛一亮，腿上更是加了油，生了风，呼呼就冲到了蒋南面前。

　　“南南。”

　　蒋南看他浑身都湿得差不多得样子，把伞往前遮了遮，嘴上忍不住骂道：“叫你去采几颗石头，你是去挖矿了嘛？怎么不到天黑再回来？”

　　蒋行看着有雨滴落在了蒋南肩头，急忙扶着蒋南的手把伞又往后推了推，然后打开了鱼篓子给蒋南指了指：“看。”

　　蒋南看着篓子里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，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，但是脸还是板着，道：“没事抓鱼干什么。”

　　蒋行老老实实回答道：“你说你想吃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蒋南眯缝着眼满脸问号。

　　但是刚问完他就想起来了，昨天吃饭的时候他确实随口说了一句：“也不知道天儿什么时候暖和起来，一冬都没吃河里的草鱼了。”想起这茬，蒋南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。

　　“我还想要天上的月亮嘞，你怎么不去给我摘下来？”

　　蒋行嘴笨，被蒋南的尖牙利嘴的堵得没话说，只得憨憨地住了口。

　　“行了赶紧回去！”

　　雨越来越大，路上的土一沾水就成了泥，又湿又滑，蒋行个子高，把伞要了过来撑着，让蒋南搀着他的膀子慢慢走。初春的雨还是裹挟着十足的寒意的，两个人挤在一把粗布伞下，四周弥漫的尽是湿冷气息。蒋南抱着的那只健壮的胳膊一路上都在散发着热量，让蒋南莫名觉得，不似以前一个人撑着伞走山路那般冷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