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：四月八完整版全文免费阅读

					        　　开春以后天一暖和日子就容易显快，一转眼就到了四月，而四月里又有一个对土家族而言十分重要的节日，四月八。

　　四月八号是小四月八，这天要杀猪宰羊打粑粑，蒋南家里没有养猪和羊，于是就只杀了几只鸡助助兴，看着别家都杀猪杀羊了，蒋行闷闷不乐的，趁着蒋南写作业的功夫又溜进河里摸了几条肥鱼，用蒲草穿了合不拢嘴地提着回了家。蒋南见着以后惊讶到了，但看着蒋行那一脸邀功的样子，想着大过节的就多说几句好话，于是也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夸了句：干得漂亮！

　　四月八是土家族祭祀牛王的节日，土家族为了表达对牛王的感激之情，到了这一天，耕牛休息，犁耙挂起，还要给牛煮饭、喂鸡蛋。幸得蒋南家也没有牛，所以又省了件麻烦事儿。

　　蒋行特别好奇，为什么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猪牛羊，蒋南家就只有几只鸡，蒋南听着他的疑问，垂着眼睛淡淡道：“以前有，家里死了人，要摆宴席，所以杀了。”

　　他轻描淡写地说着，蒋行却似乎能觉察到这应该是一段复杂的悲伤往事。他想知道，但是他又怕蒋南提起会难过。

　　所以蒋行一点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，只缠着蒋南问了些四月八的事，什么风俗习惯啦，历史传说之类的。只是他不知道，自从蒋南父母双亡以后，每个节日于他们孤儿寡婆而言，实则都是更添悲伤罢了。

　　蒋行看得出来蒋南兴致不是很高，但是他不知道能做什么。

　　几天后，机会就来了。

　　四月十八还有一个大四月八，这才是寨子里真的要举寨欢腾的节日。寨子里的年轻女孩要一起跳祝舞，祈祷今年风调雨顺。今年领舞的女孩巧姐，学着外边人的时髦编排一支方形舞队，全寨子的适龄女孩子站到一起，刚好缺了一个小角。

　　于是巧姐就想到了蒋南。

　　听完巧姐的来意，蒋南瞬间脸都有点涨红了，结巴道：“阿打、我...我不行啊。我是男孩儿。”

　　蒋南对寨子里的各家姐都是比较尊重的，要是个小伙子现在站在他面前让他穿裙子去跳舞，他这会儿已经把人骂跑了。

　　巧姐脸上一点失落都没瞧见，反而笑容更大了：“唉呦！你羞么子！打到时候给你安排个不招眼的咖咖，往里一站，围帕一戴，小脸儿藏在下边儿谁知道你是谁！”

　　“就凑个脑阔就得行！”

　　“可是.....”

　　“别可是啦！就这么定了，听阿打的！晚上来场子上走走型！哈！”

　　巧姐直接把蒋南的话堵死，说完就怕他再推脱，赶紧转身走人，走之前还朝旁边杵着的大个子蒋行看了两眼，在对视上蒋行友好的眼神以后抿嘴一笑飞快离开。

　　蒋南正郁闷着，刚好看到这么一出，便把气撒到了蒋行头上，翻着白眼嘟囔道：“你看上巧姐啦？”

　　蒋行一时没反应过来“看上”是什么意思，就以为是看到、看见的意思，于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蒋南刚刚只不过是朝他撒一下巧姐不能撒的邪火，没想到蒋行居然还点了点头，心里更郁闷了，不客气道：“呸！就你个臭告哇子！哪个姑娘看得上你！别做梦了！”

　　说完就气呼呼地走开了，只留下蒋行在原地摸不着头脑。

　　他想不通蒋南到底在气什么，但他再笨也知道蒋南生气了，于是赶紧追上去哄人。

　　走到朝南的那间饶间门口时，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引起了蒋行的注意。这间屋子蒋行从来没进来过，蒋南不许他进来，而且蒋南自己也很少进来。现在蒋南正站在里边，站在以前经蒋行取衣服的那个衣柜前，捧着一个十分漂亮的银围帕，垂眸看着，然后拿着块细布缓缓擦拭。

　　蒋行看着蒋南压抑的摸样，十分想进去跟他说句话，但是又害怕被蒋南凶，于是只能着急地站在门口，只是还没急多久，就憋不住了，还是走了进去。

　　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放在了蒋南的肩上。

　　“南南。”

　　蒋南正酝酿着情绪，就被这一声南南打断，吓了一跳，同时庆幸幸好眼泪还没掉下来，让这大傻子瞧见。

　　“谁让你进来的。”蒋南吸了吸鼻子，作凶狠状。

　　但是蒋行此刻居然丝毫不怕他了，蒋南的眼睛里还泡着亮晶晶的东西，看得蒋行心头无端颤动了一下，下一秒竟无意识地摸上了蒋南的脸。

　　“不要难过了。”

　　蒋行此刻眼中只有蒋南这双透着脆弱的眼睛，别的什么都没了，脑子也不会转了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多么大胆。蒋南不明白为什么蒋行的手这么热，碰在他脸上像是要烫坏皮肤一样，他不太舒服地别了一下头，偏开了蒋行的手，看着手里的围帕说道：“我阿妈的。”

　　蒋行一直想知道蒋南父母的事，但是这件事在家里像是一道禁忌，蒋南和阿嬷谁也不提，他更不敢开口，每每这时，他就开始痛恨为什么自己是个外人。

　　只是蒋南，蒋南总是不愿意讲。

　　就像现在，他麻利地把围帕又放回了柜中，伴随着一片呼呼啦啦好听的声响，接着黑色的柜门一关，就扯着人往外走：“出去，没事儿别进这屋！”

　　蒋南晚饭过后就去了寨中的场子上，蒋行也想跟去，但是蒋南死活不让，说他要是敢偷偷跟着去就掐死他。蒋行被吓得脖子上一凉，只好乖乖在家帮阿嬷做活。

　　巧姐对蒋南的到来大喜过望，笑眯眯地递过去了一盒酸奶，然后当着一群姐姐的面开始了毫不内敛的夸赞：“我们南南真是又好看人又乖，寨子里还有哪家的娃娃能顶得上南南一半呦！要我说我们南南这身条这脸蛋，出去当个明星也不缺！”蒋南听得哭笑不得，连忙打断道：“阿打，咱们排练吧...”

　　排练开始后，混在一群姑娘当中被安排着走位，走位好了以后就开始练舞，又是摆腰又是摇手，某些节奏上还要放声大喊两句土家话，最后还要合唱一首短歌。蒋南觉得要是给蒋行看到了，他不如直接自杀在当场，也好过被那个大傻子笑话。

　　蒋南藏在队伍里走着跳着，脸都窘红成了熟虾色了，还好夜色浓，无人发觉。

　　接下来得几天蒋南都隔三岔五被叫去排练，蒋行心痒归心痒，但是不敢不听蒋南的话，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，在蒋南回来的时候给他烧好洗脚水，泡脚的同时帮他捏捏酸疼的细肩。

　　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十八了，这天阿嬷被叫去场子坐场了，祝祷需要年纪大的老人在场坐阵。

　　阿嬷换上了平时不穿的土家族传统服装，深红色的麻布裙上，是密密麻麻的当地刺绣，一看就是很下功夫的一件衣裳。阿嬷的长发盘得高高的，抹了些土家自制的蜜油上去，看起来精神抖擞。蒋行看着，忍不住发出赞叹：“阿嬷，你今天真好看。”

　　蒋行的声音很大，可是阿嬷还是将将才听见，她的耳背是一年比一年厉害了。但这并不影响她这会儿的好心情。从蒋南父母过世以后，也就只有这种场合，阿嬷才会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。阿嬷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满抹起来一撮笑意，她扯了扯袖子笑着说道：“后头给你娃做一件。”

　　蒋行飞快地点了点头，憨傻地朝阿嬷笑着，阿嬷瞧着他，恍惚间真有几分他是自己孩子的错觉，眼中多了许多温柔。

　　温情时刻被打断，外边一个婶子过来喊人了。

　　蒋南对外边的活动兴致缺缺，阿嬷再三规劝无果以后只得自己匆匆出了门。蒋南百无聊赖地翻开书写题，一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巧姐来喊该他们方队上了，蒋南这才去换衣服。他走进了父母的房间，锁上了门，在一阵细细簌簌、哗哗啦啦的声响过后，轻轻地走出了房间。

　　他已经将自己的步子尽量放到最轻了，然而头上的围帕和脖子上、手腕上、脚上的铃铛实在是太多太多，一点点轻微的动作都能引起一阵呼呼啦啦声响。果然，下一秒，蒋行像是一条耳朵长长的狗一样，循着声响哒哒跑了过来。

　　看到面前的人的摸样，蒋行像是一个木桩子一样不会动弹了。

　　少年纤细的身躯裹在一条麻布红裙中，裙子上领口处、胳膊上、下摆上都是大面积的精巧刺绣，充满了彝族特色，裙摆刚刚好到少年的小腿，露出下边麻布绑带的长筒袜和绣鞋。

　　蒋行莫名其妙地想着，他不穿袜子把小腿露出来应该更好看。

　　看着蒋行呆住的样子，蒋南耳朵尖红了，但是嘴上还是不饶人道：“看什么看！上一边儿去别挡路！”

　　说话间，头上的围帕又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，跟他清亮的嗓音一样好听。

　　蒋行又打量着他头上坠着的无数银铃，像是刘海一样低地地垂在额前，平添几分稚气，脖子上硕大的银项链，还有手上的银镯，脚上的铃铛，闪闪亮亮地组合在一起，配上这条好看的红裙，蒋行什么都不会说了，他只觉得，蒋南像是一个小仙女。

　　蒋南要是知道蒋行这么想他，把他想成一个女孩子，一定会当场打爆他的头，即便他现在身上从上到下妥妥的都是女孩子的物件儿。

　　蒋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大手在下边无措地抠着揉着裤缝，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，但他就是好慌。

　　蒋南实在受不了被这傻子这么直愣愣地注视了，耳尖的红已经蔓延到了两颔，他不敢再待下去，于是结巴着骂了一声：“哈、哈子！”拔腿就走，哪知刚迈了一步，下一秒手腕就被蒋行猛地抓住了，力气大到他细弱的手腕都隐隐作痛。

　　蒋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话都说不利索，认真却结巴地说道：“你真好看。”

　　红要蔓延到脸颊了。

　　蒋南大力甩开了蒋行的手，骂了一句“神经病”，然后火速离开。每一步都伴随着醉人的佳乐，敲在蒋行的心上。